《藏魂》第六章 世界一如既往
第六章 世界一如既往
林重的意识像是从深海里缓慢上浮,眼皮沉重得像是黏在了一起。直到一缕清晨的天光透过木格窗,落在他的眼睫上,他才缓缓睁开眼睛。
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泛黄蚊帐,头顶是斑驳的天花板,鼻尖萦绕着老房子特有的木头与尘埃混合的气息——这里是他的卧室,是爷爷留下的老房子。床尾的藤椅上搭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是爷爷生前常穿的,衣角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。
可下一秒,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:漆黑的废弃小巷、密密麻麻的金色复眼、蠕动的烂泥浪魂、青色短刀与黑色腐蚀球、精神冲击下的无声尖叫,还有最后彻底脱力的眩晕……
心脏瞬间狂跳起来,像是要冲破胸膛。他猛地坐起身,环顾四周,卧室里一切如常,没有丝毫战斗的痕迹,可那种与浪魂对峙的恐惧和不安,却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臂,青金色护臂留下的冰凉触感似乎还在,指尖划过皮肤,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。
“那个怪物……后续处理了吗?小巷里还有没有残留的危险?”
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,想拿出指南针确认,指尖却空无一物。就在这时,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床边响起,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:“别担心,昨天晚上剩下的东西,我都处理干净了,没有留下任何隐患。”
林重循声望去,只见安晴坐在床边的旧木椅上,身上换了一件浅灰色的休闲外套,看起来比之前多了几分柔和。她手里端着一杯温水,递到他面前:“刚醒,喝点水缓一缓。”阳光落在她的发梢,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,指尖握着的玻璃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。
林重接过水杯,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,心里的慌乱稍稍平复了些。他仰头喝了两口温水,喉咙的干涩感缓解了不少,才看向床头柜——那枚黄铜指南针被擦得锃亮,金色的指针静静停在中间,背面的卷草花纹在天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显然是被精心擦拭过。
“昨天那个……是浪魂吗?”林重放下水杯,声音还有些沙哑,带着一丝不确定。
“嗯,是浪魂。”安晴点头,语气平静,“不过是最低级的那种,没有成型的意识,只有本能的侵蚀欲。”她指尖轻轻划过指南针的边缘,动作轻柔,像是在触碰一件珍贵的旧物。
林重沉默了片刻。他心里其实早就有了揣测,只是不愿相信。鸣墟界在他心里一直是安稳的代名词,可现在,浪魂这种只存在于安晴描述中的危险,竟然真的出现在了这里。他抬眼看向安晴,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出了口:“它……是怎么进来的?鸣墟界的障壁,不是很难被突破吗?”
安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,大方地承认了:“是我带进来的。”
林重的瞳孔微微一动,他确实怀疑过浪魂与安晴有关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的纹路,心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平静。
“别误会,我不是想故意吓你。”安晴解释道,“有无数的小世界,正在遭受浪魂的大规模侵袭,有的已经濒临崩溃。昨天晚上你见到的,只是最基础、最低级的浪魂,连十分之一的破坏力都没有。不管你最后决定是否离开鸣墟界,这些都是你作为藏魂者,必须了解的现实。”
她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关于昨天那块黑色碎片,那是浪魂的核心,是彻底异变的规则碎片。常人一旦触碰,大概率会被里面的混乱规则影响,逐渐同化,变得疯狂;就算是藏魂者,处理起来也需要格外慎重,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反噬。”
“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鸣墟界?”林重追问。
“这种低级浪魂,其实本来就有可能渗透进鸣墟界。”安晴的语气沉了沉,“它们在外界的实力远不止如此,只是鸣墟界的规则太过稳定,会强烈压制它们的力量,让它们变得虚弱不堪。时间一长,它们可能会因为规则压制而自行消散,但在那之前,谁也说不清它们会在这个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——或许是让一片区域的规则紊乱,或许是侵蚀普通人的精神,甚至可能引发小规模的生物变异。”
林重听完,突然笑了起来。那笑容里没有丝毫喜悦,只有浓浓的无奈和苦涩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,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使用能力时的触感,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。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手上,明明是温暖的,却让他觉得有一丝凉意。
他现在算是明白了。安晴虽然一直说“不强迫他做选择”,保持中立,但她的立场其实很明确——她非常希望自己能离开鸣墟界。而目前的情况,似乎也确实如此。留在鸣墟界,他的能力会被规则压制,遇到稍强一点的浪魂就可能束手无策,既无法真正了解自己的能力,也无法有效守护这片他在意的土地。
反之,离开鸣墟界,他能摆脱规则的束缚,让能力快速成长,既能满足十多年来被压抑的探索欲,也能真正拥有保护鸣墟界的力量——保护这片熟悉的故土的力量。
好像……他也没别的选择。
林重抬起头,看向安晴:“我想好了,我跟你走。”
安晴脸上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,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。她微微一笑,眼底闪过一丝欣慰:“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。不过,我给你三天时间。
“这三天,你可以好好和鸣墟界告个别。去看看你在意的人,走走你熟悉的路,把这里的一切记在心里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如果三天后,你改变主意不想走了,也没关系。我会尽快安排针对你的训练,用最短的时间让你成为能独当一面的藏魂者,足以应对鸣墟界可能出现的任何浪魂威胁。”
林重看着她,心里泛起一丝暖意。安晴的话,让他感受到了被尊重的感觉,而不是被强迫的压迫感。
“好。”林重轻轻点头,声音平静,“谢谢你。”
“不用谢。”安晴站起身,“你刚醒,身体还很虚弱,再好好休息一会儿。我先离开,不打扰你了。”她转身走向门口,脚步轻盈,没有发出丝毫声响,像是融入了清晨的静谧之中。
林重坐在床上,低低地说了声:“嗯,拜拜。”
安晴没有再多说什么,只是轻轻带上门,脚步声渐渐远去,留下林重一个人在卧室里,享受着难得的安静。
林重靠在床头,目光落在窗外。天光越来越亮,照亮了院子里的老槐树,树叶沙沙作响,像是在诉说着什么。他知道,这三天,将会是他在鸣墟界停留的最后时光,他要先去见最该见的人。风从窗缝里钻进来,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,吹动了桌上的一张旧照片,照片里是小时候的他骑在爷爷肩头,笑得眉眼弯弯。
三天时间,转瞬即逝。
第一天,林重起得格外早。他去花店买了两束白菊,又买了爷爷生前爱吃的糕点、父母生前偏爱的水果,拎着沉甸甸的袋子,朝着城郊的墓园走去。晨雾还未散尽,路面湿漉漉的,倒映着路边的树影,空气里弥漫着露水和泥土的腥气。
墓园坐落在半山腰,四周绿树成荫,格外静谧。他先走到最里面的两座墓碑前——那是他的父母。墓碑并排而立,上面嵌着一张小小的合影,照片里的年轻夫妇笑容明媚,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,正是年幼的他。照片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,却依旧能看清两人眼里的温柔与憧憬。
林重把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,轻轻擦拭着碑面上的灰尘,指尖抚过父母的名字,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:“爸,妈,我来看你们了。”指尖按压在冰冷的石材上,父母的名字似乎刻得很深,很深。
风轻轻吹过,树叶簌簌作响,像是回应。他蹲下身,把水果一一摆好,眼神温柔又带着愧疚:“对不起,这么多年,没能常来看你们。我要出去走走了,可能……
“……我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能回来吧。”
他在父母的墓碑前坐了很久,脑海里闪过零碎的记忆片段:父亲骑车带他去公园,母亲在厨房给他做爱吃的红烧肉,车祸前母亲紧紧攥着他的手……那些模糊却温暖的画面,成了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。
离开父母的墓碑,他走到不远处爷爷的墓碑前。照片上的老人笑容温和,和记忆里一模一样。他把另一束白菊放下,摆上糕点,轻声说道:“爷爷,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。您放心,我会照顾好自己,也会记得您说的‘好好过日子’。”
只是,这日子会怎么过呢?
他在墓园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,直到日头升高,才缓缓起身离开。墓园的风吹过他的发梢,像是亲人在为即将远去的游子整理衣着。他默默地向前走着。没有回头。
第二天,林重去了便利店。他找到了老板,坦诚地提出了辞职。老板虽然有些意外,皱着眉问:“怎么突然要走?是待遇不满意,还是受了什么委屈?”
“都不是,”林重笑着摇头,“就是想出去闯闯,学点新东西。”
老板见他态度坚决,也不再多问,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小重,你这孩子踏实肯干,不管去做什么,都能做好。以后有空,记得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街坊,回来吃碗热乎饭。”
他只是笑着点点头。
第三天,林重挨家挨户地拜访了街坊邻居。张大爷坐在门口择菜,看到他过来,笑着招手:“小重,今天不上班?”
“张大爷,我要去国外留学啦,过来跟您告个别。”林重笑着说。
“留学?”张大爷愣了一下,随即欣慰地点头,“好啊!年轻人就该出去见见世面。”他起身进屋,拿出一包自己平日爱吃的瓜子,塞进林重手里,“拿着路上吃,到了外面要照顾好自己,别舍不得花钱,没钱了就给大爷打电话。”
“谢谢张大爷。”林重接过瓜子,心里暖暖的。
李阿姨正在院子里晾衣服,闻言也走了过来,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,最后给他装了一袋子自己做的酱菜:“这个下饭,保质期长,带着路上吃,别总吃外卖,不健康。”
巷口早点铺的老板塞给他一摞刚出锅的烧饼,笑着说:“路上垫肚子,到了那边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烧饼了。”
林重一一收下,不停地说着谢谢。
回到老房子时,夕阳已经西斜。林重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,地板擦得发亮,家具摆放整齐,院子里的老槐树也浇了水。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充满回忆的老房子,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全家福,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老槐树,看了一眼巷口熟悉的景象。夕阳的余晖洒在墙上,给斑驳的墙皮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,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。
他要出发了。
安晴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。她依旧是一身休闲打扮,背着那个黑色的背包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。
“都准备好了?”安晴问道。
“嗯,准备好了。”林重点头,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老房子,然后转过身,朝着安晴的方向走去,“走吧。”
安晴看着他,眼神里带着欣赏和期许。她伸出手,指尖泛起淡淡的银光,一道白色的光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展开,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巷口的石板路。
“准备好了,就出发吧。”
林重深吸一口气,没有丝毫犹豫,迈步朝着光门走去。他的脚步很稳,心却砰砰跳个不停。安晴紧随其后,两人的身影渐渐融入光门之中。
光门缓缓闭合,巷口恢复了平静。老房子静静地矗立在那里,院子里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,墙上的全家福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。巷口飘来饭菜的暖香,几声犬吠与孩童的嬉笑轻轻交织,墙根的野草自在拔节,草木与烟火共生。晚风偶尔路过,世界一如既往。
